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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(3)隔江人在雨声中(第2 / 3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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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话间便到了汀兰渚,船靠了岸,怀慕先上去,伸手回来扶着青罗。青罗倒也不羞涩,既然允了他演这一出半生的戏,自然人前也要把戏做足的,也就搭着他的手上了岸。自宜园到王府正堂永靖堂还颇有些路程,又转乘了小轿,上下时怀慕仍是扶着她。

一时到了永靖堂外,怀慕引着青罗郑重往里头走,却在众人不经意间低低一声,“你且去瞧瞧,我这一家子,有多热闹。”青罗转头去看他,直接那眼里闪过一抹冷光,面色却仍是温暖恭敬的样子,不免暗暗一叹。

及进了门,永靖堂上已经满满都是人了。永靖王府众人皆有自己的一处院落,以姓名题了名字,如上官启居启怀堂,柳氏居和韵堂,安氏居绮云轩,秦氏居彤华轩,怀慕居永慕堂,怀思居永思堂,怀蕊居蕊香室,其余姬妾也都有自己的屋子。这永靖堂乃是正堂,平时是不开的,只有正经待客时方用。此时这般热闹,真是少见。

青罗进门偷偷扫了一眼,只见永靖王夫妇端正坐在上首,两边黑压压站着坐着一地的人,昨日婚宴上想是也见过,觉得面善,倒也说不清都是谁。

上官启这话本是求和的意思了,却见柳氏霍然回头,冷冷道,“我穿的鲜艳些又有什么用?我到底不是慕儿的亲娘。我倒是不想坐在那里受这个礼呢。”上官启听得这话,几乎是直斥自己了,正欲发怒,却又见柳氏莞尔一笑,道,“王爷莫怪。我虽然把慕儿当亲生儿子,只是也是姐妹情深,看着慕儿长大了,难免思念起姐姐来。”

上官启满心的怒气,却又无处可发。嫁与自己不久,柳氏便是如此,每每尖锐地戳到了自己最痛处,却又轻笑着仿佛什么都未发生。明明心里什么都晓得,却又只装作不知,在暗地里冷冷地刺伤自己。然而那层窗户纸到底未曾捅破,他奈何不了她,她必须是他的正妃,不论他们之间是如何两厌,也只能如此,因为她是柳家唯一的后代,因为她是她的妹妹。風雨小說網柳氏的存在几乎是他的噩梦,每当她用那样冷冷的眼睛瞧着他,暗暗地讽刺他刺痛他,他都会坠入无边的血色里头。而每当她对着他笑,明知道那笑意也是恶毒仇恨的,他却不由自主地将所有怒火都熄灭,与她相安无事。她长的那么像她,每当她对他笑,就好像她又回来了一般,那笑容带着死亡的阴影带着深刻的诅咒,将他的一切情绪都熄灭下去,只留下空洞。他只有躲着不见她,才能把那冷酷的眼神和笑容都忘记。然而每当避无可避要见的时候,他都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纠缠。

上官启咬牙道,“你快些装扮,我先去正堂上等着。”说着急匆匆便去了。柳氏见他那几乎是逃一样的脚步,眼角渗出一丝快意。她就是要这样活着,她只能这样活着。折磨他,报复他,叫他一辈子不得安宁,叫他不能安寐,叫那些亡魂和鲜血夜夜纠缠着他。她的一生,能做的只剩下这些。

侍女忽然进来,问她今日穿什么衣裳。柳氏的神色却渐渐平静了,甚至于还有一丝温暖。虽说方才她以缟衣素服威胁于他,想到今日是怀慕喜事,到底心下柔软,取了一件肉桂粉的衣衫换上,倒显得温厚大方。这些年家破人亡无依无傍,唯一与她相依为命的,也只有他了。瞧着昨日他的神情举动,倒像是欢喜,那女子与他也很是般配。只是想起他父亲的所作所为,和那女子的出身来历,她心下却又是一凉。小时候慕儿的确是纯良孩子,心里不染一丝阴霾的。只是自从得知了父母恩爱的真相,性子却变了,有些阴沉不测。虽说每每对着她的时候仍然是少年时的活泼,却也免不了偶然露出那几分阴郁来,让她觉得和他的父亲那么像,心里骤然就升起一种恐惧。她自然也是恨,她依靠着恨活在这世间,她也希望执了慕儿的手,一雪她满门的冤屈。然而慕儿是姐姐唯一的孩子,也是自己唯一的牵挂,虽然他也是上官启的儿子,自己却不忍心让他的眼睛也一分一分的染上黑暗和权欲,蒙蔽了他的心。她看着新婚燕尔郎才女貌的一对,她很怕二十年前的故事又重演,到头来慕儿,也就坠入了永得不到救赎的深渊。

永靖王夫妇此时皆沉浸于经年的回忆中,婉侧妃秦氏却是恨得牙根痒痒,心里暗骂先王妃,死了这些年也不肯将王爷的心放了,平白便宜了那个病恹恹的柳氏。如今王府里安氏掌权,柳氏好歹占着正妃的名位,只有她,一无所出,所有的不过是王爷的宠爱。她虽然比柳氏安氏年轻得多,入府却也有七年。她本是岳城名门秦氏的女儿,因样貌出众,求亲的踏破了门槛父母却总不满意,熬到了二十尚在闺中,不免心急。正巧此时永靖王遣使求亲,父母一算计,永靖王正妃才刚殁了,唯一的侧妃安氏又是出身低贱,王爷虽然说得是迎娶侧妃,只怕这正妃之位只怕迟早也是女儿囊中之物,便欢欢喜喜将她嫁了去。没想到府里另有个安氏,竟然已经掌了理家的权势,俨然已是府中女主。自己当日想着,等扶了正室,就凭安氏的出身,自然争不过自己。没料到没几日,王府竟然又风风光光迎了位正妃进门,便是先王妃的亲妹。自己与父母气的倒仰,却也无法,王府迎娶时本就只说是迎侧妃,这哑巴亏也只得吃了。好在柳氏进门不久,就一病不起,她心下正是得意,想着这理家的权位总该归了自己,没想到王爷一句安氏育有长子,又在府中多年,诸事熟悉些也有些威信,便仍叫她管家,自己空欢喜一场不说,竟然落得连个侍奉人的奴婢都不如了,只气得险些大闹起来。好在自己年轻貌美,王爷的宠爱倒是多在自己身上,想着如此下去总该有自己的孩子。到那时,嫡子失了生母养母又不得势,大公子到底输在生母出身太低,自己出身既好又得王爷欢心,自己的儿子总该有出头的指望。然而竟是祸不单行,如此七年下来,竟然毫无动静。而王爷虽然仍是最宠自己,却也陆续迎了几个侍妾姨娘进了门,这宠爱到底也被分薄了。且在这府中浸润七年,也花了无数功夫,只觉得那先王妃柳芳宜竟然像是无处不在似的,下人们总说她与王爷如何情深,如何风华动人,连王爷的宠爱,也像是若有若无的,仿佛无处不在,欲追寻时又总觉得心不在焉一般。如今自己也年华渐老,若是连这唯一的宠爱都留不住,还如何在这府中立足?昨日上官启宿在柳氏处,秦婉彤只觉得像是打了自己狠狠一个耳光。自己得宠多年,还是比不上一个死了的柳芳宜,这本是王爷结发妻子也就罢了,偏偏又有个柳芳和,与王爷情分那样淡,这时候也能骑到自己头上去,心中深恨不已。

童嬷嬷捧上一套衣衫,请青罗这就换上。因是新婚,仍旧是正红的颜色。青罗便瞧了怀慕一眼,怀慕心下领会,便道,“你们先忙着,我去东厢。”童嬷嬷只道青罗初初为人妇,想是羞涩,也不多理会。

一时怀慕估摸着里间收拾妥当,便又进来,还未进门便听童嬷嬷笑道,“世子你瞧,世子妃真是美人儿呢。”只见今日青罗绾了一个芙蓉髻,不过家常的样子,只攒了一朵正红色的牡丹花,两侧各一支赤金如意簪,佩着一对赤金镂花的耳坠子,表明了新嫁娘的身份。身上一身衣裳也是家常,正红色缎子上绣着鸳鸯同寿,又在袖边上密密纹了缠枝合欢花,取夫妻恩爱,合欢长久的好意思。青罗前些日子病着,脸色到底不好,又多添了些胭脂,倒是映的面如流霞眼波清扬。怀慕看的一呆,只玩笑道,“还是嬷嬷的手巧。只求嬷嬷教了她们几个,不然过些日子嬷嬷不来我这边了,可叫她找谁去呢?”

童嬷嬷撑不住便笑了,“世子如今这般大了,到了我这里仍旧是贫嘴。我虽不常在这屋里,世子和世子妃有什么话,我还能不听着么?”又对青罗笑道,“世子妃可别笑话。我们世子是我打小儿瞧大的,什么是我不知道的。世子最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呢,久了您就知道了。”

青罗点点头,心里想着怀慕昨日说的话。只怕这童嬷嬷,也是他身边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吧?在她面前显出几分孩子气,原也是合情合理。想来他这些年,到底也是可怜。倒不如自己,好歹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,与姊妹们亲密无间的日子。只是此时并不是伤感今昔的时候,既然已经决定了未来的路要如何走,她便要好好在这里生活。即使没有闺中期盼的郎情妾意,她也有别样的人生。如今她的前途命运都已经和这个人连在一处,几乎说的上是同生共死。即便没有这个盟约,其实也已经如此,其实怀慕是给她的选择她根本不能拒绝。她本是和亲而来的女子,怀慕的性命又有多少人虎视眈眈,若是他人掌了这半壁江山,哪里有她容身的地方。就算是朝廷平靖了藩王,以她的生世,只怕也要死的不明不白了。她只有在这王府里活得好,在这西疆无垠的天地里活的有尊严,她要帮他打开这一个黄金的囚笼,到那一日,她也能去自己的天地,再没有什么不得已之事,没有牺牲利用,只有她自己,随心所欲地过完余生。

而现在,她必须打叠起精神来,面对这个看似和睦,实则腥风血雨暗藏的家族。

瞧着秦氏神色不善,小丫头们忙着去请了叶姑姑来。这叶氏本是秦婉彤的陪嫁丫头,自由服侍的。这丫头们本到了年纪就该放出去配人的,因为是心腹,秦氏一直不许她嫁人。随着秦氏嫁入王府时年纪已大,又在王府内待了七年,如今也二十八了。小丫头们叫姐姐也不是,又不能像叫那些有了丈夫的年轻仆妇们一般叫嫂子,只好用宫中经年宫女的称呼唤一声姑姑。这叶姑姑在秦氏房中极有体面,秦氏脾气娇纵些,也只有叶氏能安抚几分,故丫头们没见秦氏变了脸色,总一溜烟儿地去寻叶姑姑来。

叶氏见秦氏神色恼怒,心里却是如明镜儿一般。只抿嘴一笑,取过小丫头手中的玉梳给她细细地梳头,道,“小姐,恕奴婢说句不知上下的话,您可不该在这档口生气呢。”秦氏在镜中怒视于她,她也不急不恼,只絮絮道,“王爷宠爱先王妃,是众人皆知道的事情。如今这柳妃何德何能,不过是沾了先王妃的光儿,先王妃已死,小姐您还计较什么?再说句不知好歹的话,先王妃是王爷结发,柳氏也是续弦嫡妻,您这一怒不要紧,知道的呢说是您对王爷情真,不知道的呢,被绮云轩那边一说,不知成个什么话呢。”秦氏心中一凛,知道叶氏说的甚是在理。自己平日拈酸吃醋也就罢了,王爷不过一笑只道是自己年轻些,也不多计较。这几日却是王爷正惦记着先王妃的时候,满心里只怕只有一个柳字,若是自己愤懑之色显在脸上,又被那安氏一撩拨,说不准就是个不敬嫡妻心怀不轨的罪名了。秦氏心中苦笑,说到底,自己再怎么争也争不过死了的柳芳宜在王爷心中的分量的。见秦氏神色松软了些,叶氏又附到她耳侧低低说了一番话,秦氏的神色先是一怒,转瞬又是一悲,再往后归于一抹无奈的了然,只淡淡道,“你说的也有几分理,只是如今说这个还早了些,且容我再瞧瞧。”又慢慢道,“罢了,你且给我梳头吧。这可是京师来的公主,我更不能被那个奴婢比了下去。”叶氏便笑着给她细细梳妆不提。

却说怀慕青罗二人,此时却正泛舟于东湖上。循着先王妃大婚的例子,新房设在浮光岛上,住上半月后才会搬回府中住。只是这几日每日往府里上房请安,走燕婉桥却是太费时间,便每日命仆妇撑了小舟往府中去。侍书、倚檀、翠墨、砚香四个与童嬷嬷也坐在后头一条船上跟着。此时旭日初升,微风徐来,东湖上的芙蕖千朵静静开放,犹带着晶莹的晨露,倒是不得不赏的美景。

怀慕只笑道,“水面清圆,一一风荷举,说的便是这样景致吧?”一句话过,想到后头那几句,便住了口,去瞧青罗面色。却见青罗面色静静,只续道,“故乡遥,何日去?家住吴门,久做长安旅。五月渔郎相忆否?小楫轻舟,梦入芙蓉浦。”仿佛顿了一顿,对怀慕道,“我虽是千里来此,只是在家中时总也不出门,京师繁华竟然是一无所知了,还不如这一路上来此,岸上风物倒还熟悉些。”怀慕见她未曾伤情,便凑趣儿道,“西疆女子没有中原那许多规矩,你要是喜欢,我日后带着你一一去瞧。你莫要想家,就是京师,说不准你也能有回去的日子呢。”

青罗闻得此话,面上浮起一个遥远的笑意。她的家,她的故乡,都已经在千里之外了。她真正的家人,从今以后竟然和自己再无瓜葛。大观园里的梧桐夜雨,不知谁又在听那夜夜的凄凉呢?五月渔郎芙蓉浦,那些温软如梦的日子,也早就是前尘往事不可追了。她怀念的牵挂的,都是叫她心肠寸断的人与事。即使自己真有朝一日能再回去,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吧?只是不过一瞬,她就收敛起回忆,对怀慕笑道,“若真能如世子所言,能踏遍这西疆山水,我这一生倒也不枉了。”

此时王府里也是暗流汹涌。

昨日夜宴散去,上官启难得歇在了柳妃处。先时柳芳宜在时,众人都称王妃,如今柳芳和为续弦又不得王爷宠眷,连声王妃也不叫,只唤柳妃。而其余侧妃安氏、秦氏等皆自闺名取一字相称,在往下的侍妾等连正经主子也算不得,只叫一声姨娘罢了。柳芳和身子不好,长日不见人的,上官启虽然对她颇为礼遇,从不因为宠爱侧室驳了她的面子,只是却少夫妻恩情,连管家的权力都给了云侧妃,素日也少过问她的事。众人难免心里轻视于柳妃,私下都嚼着说若是没有个好姐姐并没有上官怀慕这个外甥做儿子,只怕这正妃之位不保。只是柳妃听得这些话却也淡淡,不与这些人计较,却愈发的深居简出起来。只是怀慕有一次往正房里请安听见这些话,狠狠了罚了那些嚼舌根的奴才,这才平息了好些。

昨日宴罢,上官启撇下新近得宠的侧妃秦婉彤竟然去了正房,令一干人都甚是惊讶。细细算来,王爷已有小半年没和柳妃见过面了。只是又一想,今日乃是世子大婚的日子,柳妃虽不得宠,却是先王妃的亲妹妹世子的养母,想来是王爷念及结发妻子,也就不足为怪了。上官启夜间初进柳氏所居的和韵堂,只觉得一切都简素已极,连灯烛都像是昏暗的,到底是累了也懒怠说,胡乱也就歇下了。第二日起身,瞧着倒也是窗明几净,垂吊着几丛藤萝,散着幽然的香气,却又觉得倒也是别有格调,只对身边摆弄枝条的柳氏笑道,“在你这里睡的倒好,想来是这些枝叶香味有安神的作用,我闻得倒好,改日你也往我那里送几盆子去。”

柳氏也不回头,只淡淡道,“这原叫宁心草,对心有不安睡不安枕最是有效。怎么王爷行事光明,又是夜夜深杯酒满,美人如花在侧,也会睡不安枕,心有不安么?”

上官启心里涌起一阵异样,却又压下,只作未听见,“今日慕儿会带着新婚妻子来给咱们请安,你虽然素日喜欢清淡,今儿也打扮的鲜艳些,瞧着也喜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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